于宁爸爸那“如果小彻死了，我就打断你的狗腿”的恶毒誓言，也无关于镇子上所有人的谴责，他高兴的只是秦小彻醒了过来这件事情。这一点，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来。

躺在床上的秦小彻微微的扯一扯嘴角，将毛绒玩具拿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一刻，他竟然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里迸射出充满活力的光芒，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刚刚昏迷了一周的病人。

那一个下午，我们聊起了小时候的种种事情，聊起了以后。

他说：“很多年以后，妈妈再次回到了镇子上，爸爸留下的老房子也被我们用油彩刷成了天空一样的蓝色，该有多好。”

见他精神好，宁七甚至还主动贡献出了宁爸爸出差带回来的PSP，他们玩一种叫做“超级玛力”的过时游戏，玩的忘乎所以。

那一刻，我和宁七都自信的认为秦小彻顺利的闯过了本就不应该属于他的鬼门关。

可是我们都错了。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渐次亮起来的时候，秦小彻似乎有点体力不支。

我把垫高的枕头从他背后抽出来，他就乖乖的躺了下去。

然后，他深情的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

他说：“唐惹，如果我的爸爸没被那场大火夺走生命，如果妈妈没有离开，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家，如果没有被伯父伯母收留，成了你的哥哥。那么……那么，我能不能够，像宁七一样的喜欢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慢慢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宁七以为他是睡着了，还把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此时，身旁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屏幕上的曲线渐渐趋向平直。

绿色纤细的曲线，宛如他的一生，终于平息。

我听见走廊里医生们慌乱的脚步声，听见宁七拼命的喊叫，眼泪静静的落下来，他的手和我的手紧紧的抓在一起，肌肤渐渐变的跟眼泪一样凉！

8妈用毛毯裹紧了，放在地板上晒太阳。

我伸出手来，将他鼻尖上残余的水珠抹掉，他却突然打了一个机灵，睁园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我。

然后他就哭了。

大脑袋埋进臂湾里面，肩膀一抖一抖，毫无声响。

然后，他抬起头来乞求般的看着我说：“唐惹，能不能先回到你的房间里面去，我要穿衣裳！”

4

幼儿园里，妈妈将小彻安排在我的左手边，并且告戒其他的小朋友以后不许再欺负他。她说：“从现在开始，小彻就是阿姨的儿子了，也就是唐惹的哥哥！”

我学着其他小朋友的样子鼓起掌来，笑咪咪的看向身旁的小彻，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而是心不在焉的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仿似一只突然失去了天空的飞鸟。

仔细想来，自那以后，小彻就很少笑过。

也许他一生都不曾真正开心。

小彻第一次表现出“哥哥”的气概，为我打架，是在我们光荣的升入小学三年级以后。三年级的学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丢掉代表着“幼稚”的铅笔，改用钢笔了。也许是由于觉得新鲜的缘故，坐在我身后的宁七，总喜欢把钢笔握在手中，转成螺旋桨的形状。

这样一来，蓝色的墨水就甩在我的白色连衣裙上了。

望着狼狈不堪的衣服，我的嘴巴一瘪，鼻子一皱眼泪就出来了。

三秒之后，小彻的拳头落在了宁七的鼻子上，红色的鲜血先是啪嗒啪嗒的落在课桌上，然后在宁七的人中部位汇聚成小小河流，接着他们两个人就紧紧的扭打在了一起。

浓烈的太阳光下，我们三个人并排站在蔷薇花坛前罚站。

宁七脸上的鲜血结了痂，一寸寸脱落，如同龟裂的土地。他用眼睛的余光恶狠狠的看着小彻，嘟囔道：“没有妈的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你说谁没有妈，谁？”他的话像是点燃了小彻的某根神经，只见他一下子跳起来，双手钳住了宁七的脖子。
>“你是没有妈的孩子，你。”宁七并不妥协，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

在宁七即将窒息之前，小彻放开手，缓缓的蹲在了地上，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蹲下身来，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色彩。

我说：“小彻哥哥，你不要听宁七胡说，你跟我一样都有妈妈。”

然而小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我的安慰而好转，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唐惹，宁七说的不对，我妈妈只是暂时的离开了，她最终还是要回来的对不对？”

自那以后，我经常能够从门缝里看见小彻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的哭泣。他总是患得患失的告诉我说，也许他的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那样的话他这一辈子都将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将他毛茸茸的脑袋搂进怀里，一句话儿都不说。其实那时候我是想说些话安慰他的，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5

现在想来，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是陪着小彻一起长大。

他的皮肤渐渐的蜕掉了小时候黝黑的色彩，四肢也变得粗壮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两个卧室间薄薄的墙壁，我甚至能够听见他骨节拔节时发出的好听的咯吧声。

整整九年，始终没有改变的是他眼中那一如既往的忧伤。

有很多个大雨的夏日午后，他会手拎一只破败的毛绒兔子，静静的站在窗户旁边，看向铅色的天空。

我从桌子上的托盘里拿出一只绿色的苹果，贴着地面滚到他的脚下。

他转过脸来平静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他轻轻的走过来，蜷缩进角落的沙发里面，对我说：“小惹，听别人说宁七喜欢你！”

“戚！”

我冷笑一下，“别人的话你也信，你也关心？”

短时间的沉没，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老旧的真皮沙发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我关心的倒不是他，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

话还
情却忽而低落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陌生人感到难过，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小彻的孤单背影眼角就会发热。妈妈说这是因为我眼窝子浅，见不得难人，这一点随她。

车子屁股上冒出的白烟，在身后连成一串，逐渐消失不见。

我转过脸来，想要在巷子的对面找寻到小彻的影子，想要告诉他，就算镇子上所有的孩子都讨厌他，还有我唐惹愿意做他的朋友！

2

雷雨初歇的夏日时光，幼儿园并不宽阔的操场上，我在三棵白杨树围成的角落里再次遇见小彻。当时他的身边已经围满了很多小朋友，他们正试探着接近他，并且骂骂咧咧的说：“小彻是个脏孩子，他竟然吃掉在地上的雪糕，真恶心！”

我拼命的扒开人群，从缝隙里面挤过去。

人群围城的圆形空地当中，小彻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支已经融化了三分之二的奶油雪糕。他的脑袋始终低垂，所以很难看清他的表情，我想众人的声讨之下，他的眼神定是特别慌乱吧。

然而我的推测并不准确，他接下来的表现证明自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懦弱。只见他迅速的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宛如一只张开周身的每一根毛发，戒备起来的小兽。

孩子们一哄而散，其中一位名叫宁七的男孩子甚至还转过身来向他投出了几枚石子。

终于，他再次蹲下身去，眼睛盯紧自己脏兮兮的球鞋，仿佛不曾发现我的存在。

我转身，快步的走向幼儿园门口的饮料摊，买了一支雪糕，重新折回到他的身边。

那一刻，望着我手中完好无损的雪糕，小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定定的看着，眼中欣喜的光芒旋即被厌恶代替。

“我不稀罕！”

他的声音那么小，却饱含着不容忤逆的决绝。

我弓身，将雪糕强行塞进他的手中。他并未拒绝，只是将雪糕整个儿按在了地面上。黑色细小的蚂蚁，刚从洞穴中爬出来，便遇上了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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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堂后面的低矮山坡上，狭小的向阳地带，黑色的方形大理石是秦小彻的小小墓碑。

宁七跪下身来，将那只毛绒兔子放在墓碑的前面，然后他站起身来，仰面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大喊了一声。

黑白色的照片镶嵌进坚硬的石头里面，少年面容清朗，笑的如此灿烂。

墓碑的正中是他的名字，名字下是妈妈亲自写的墓志铭。

“希望，消隐在寻找的路上……”

我站直身体，将他的名字读一遍再读一遍，期待着他能回答，仿似，一直未曾离开。

从此以后，所有人的世界，永远失去了你。